晏子春秋集釋
附錄
一晏子春秋佚文
一晏子春秋佚文
二晏子集語
三晏子事蹟
一家世
二傳記
三政事
史記十二諸侯年表
四遺蹟
五評論
二賢論(楊夔)
晏子傳論(蘇轍)
晏子(洪邁)
晏嬰論(趙青藜)
晏嬰路寢對論(趙青藜)
晏子不受邶殿論(姚鼐)
晏平仲論(馬國翰)
晏平仲論(俞樾)
四有關晏子學說學派討論
一儒家說
晏子春秋(王鳴盛)
晏子非墨家辨(劉師培)
二墨家說
辯晏子春秋(柳宗元)
晏子春秋辨(薛季宣)
晏子(項安世)
晏子(王應麟)
晏子春秋(焦竑)
論晏子改入墨家(章學誠)
新刻晏子春秋書後(洪亮吉)
晏子春秋(凌揚藻)
晏子之宜入墨家(尹桐陽)
三其他
論晏子獨成一家(洪亮吉)
晏子春秋學案(蛤笑)
晏子(羅焌)
晏子春秋辨證(嚴挺)
五有關晏子春秋考辨
一晏子之書稱春秋說
二史志著錄
三真偽考辨
晏子春秋(姚際恆)
讀晏子一(惲敬)
讀晏子二
書柳子厚辨晏子春秋後(吳德旋)
讀晏子春秋(管同)
讀晏子(黃以周)
晏子考釋(梁啟超)
晏子(日本古賀侗菴)
晏子春秋(日本古賀侗菴)
四篇目考晏子春秋篇目考(劉廣圻)
五校刻晏子春秋序跋
晏子春秋總評(楊慎)
綿眇閣本題辭(余有丁等)
晏子刪評題辭(王僎)
凌刻本題識(凌澄初)
平津館刻本序(孫星衍)
全椒吳氏刻本敘(吳鼒)
重刻晏子春秋後序(顧廣圻)
讀晏子春秋雜志序(王念孫)
指海本晏子春秋跋(錢熙祚)
晏子春秋重校本序(黃以周)
晏子春秋序(蘇輿)
校吳刻本題識(葉昌熾)
晏子春秋斠補序(劉師培)
晏子春秋校注敘(張純一)
晏子春秋新證序(于省吾)
六晏子春秋版本題識
六晏子春秋重言重意篇目表
附錄
一、晏子春秋佚文
天子以下至士皆祭以首時。
案:此條禮記王制孔疏引晏子春秋。
允矣君子,直言是務。
案:此條王應麟詩攷引晏子春秋。丁晏補注本「允」作「樂」,今本書挩引此詩,未知王氏所據何本。
寡婦樹蘭,生而不芳;繼子得食,肥而不澤。
案:此為太平御覽八百四十九所引,蒙上所引「晏子曰」,「食脫粟之飯」章、「相齊三年」章,標「又曰」二字,今本書挩此四句。又見淮南子繆稱訓,惟「寡婦」作「男子」,「生」字作「美」。◎則虞案:「樹蘭」句又見文心雕龍情采篇。
余家素貧,晝則苦於作勞,夜則甘於疲寢,三時之際,書皆生塵。
案:此條御覽三十七引晏子春秋,然不類晏子語。
治天下若委裘,用賢委裘之實,桓公聽管仲,而趙襄聽王登,此之謂委裘然。
案:此條文選任昉為蕭揚州薦士表李注引為晏子,又申之云:「委裘,謂用賢也。」今書無此文,「晏」字疑誤。
為代于足脩為市死者又脩為也。
案:此為原本書鈔四十五所引,蒙上所引「晏子曰籍重而獄多」二句,標「又曰」二字,今本無此文。書鈔所引亦脫訛不可曉。
君之所以尊者令,令不行,是無君也,故明君慎令。
案:此條御覽六百三十八引晏子;書鈔四十五、類聚五十四均引為申子。
夫爵益高者意益下,官益大者心益小,祿益厚者施益博。
案:此為藝文類聚二十三所引,蒙上條所引「晏子曰居必擇鄰」三句,標「又曰」二字,御覽四百五十九直為晏子,末有「也」字。然此乃楚相孫叔敖語,見韓詩外傳七、荀子堯問篇、淮南道應訓。
人之將疾,必先不甘粱肉之味;國之將亡,必先惡忠臣之語。
案:此為類聚二十三所引,蒙上所引「晏子曰居必擇鄰」,標「又曰」二字,御覽四百五十九同,今此語亦見文子微明篇。◎則虞案:記纂淵海六十六引同,惟「忠臣」作「忠直」。
其文好者身必剝,其角美者身見煞;甘泉必竭,直木必伐。
案:此為類聚二十三所引,亦蒙上條所引「晏子曰居必擇鄰」,標「又曰」二字,御覽四百五十九改標「文子」。今此語見文子符言篇,或類聚誤引。
寧戚欲干齊桓公,困窮飯牛於北門之外,桓公詔夜門避任車,戚乃擊轅而歌,桓公憫
而異之,今後車載之。
案:此為北堂書鈔一百四十一所引,稱「晏子春秋」,今本無此文。惟呂氏春秋舉難篇亦述此事,或「晏子」乃「呂氏」之訛。
齊侯自頰谷歸,謂晏子曰:「寡人獲罪於魯君,如之何?」晏子曰:「君子謝過以質,小人謝過以文,齊嘗侵魯四邑,請皆歸之。」
案:此為公羊定十年傳何休解詁文。疏云:「皆晏子春秋及家語、孔子世家之文。」是本書亦記歸魯邑事,其與解詁同異若何,今不可攷,姑錄解詁文於此。
齊侯送晏子於雪宮。
案:此為元和郡縣圖志河南道六臨淄縣所引,其文云:「雪宮,在縣東北六里,晏子春秋所謂『齊侯送晏子於雪宮』也。今本書無此文,竊疑圖志所引即孟子梁惠王下齊宣王見孟子事,因彼章亦述晏子語,遂誤識其文屬之本書,當訂正。
人不衣裋褐,不食糟糠。飲食不美,面目顏色,不足視也,是以食必粱肉。
案:此為原本書鈔一百四十三所引,稱為「晏子」,今本書無此文。此見墨子非樂上篇,陳禹謨本改「晏」為「墨」,孔校亦云:「『晏子』蓋沿上文誤入。」是也。
以上劉師培輯,則虞校。
管夷吾曰:「吾既告子養生矣,送死奈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將何以告焉。」
管夷吾曰:「吾固欲聞之。」平仲曰:「既死,豈在我哉?焚之亦可,沈之亦可,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棄諸溝壑亦可,衮丈繡裳而納諸石槨亦可,唯所遇焉。
則虞案:見列子楊朱篇,意林二引列子逕稱「晏子曰」。譏晏子者每以薄葬短喪為詬病,今晏子春秋無其文列子引晏子者二:一即此;其二力命篇引牛山之對。
四海之雲湊,千里之雨至。
則虞案:見記纂淵海卷二引。
師曠識爨薪,易牙別淄澠。
則虞案:見記纂淵海卷六十一引。
以上則虞補輯。
二、晏子集語
冬十月,會于魯濟,尋溴梁之言,同伐齊。齊侯禦諸平陰,塹防門而守之廣里。夙沙衛曰:「不能戰;莫如守險。」弗聽,諸侯之士門焉,齊人多死,范宣子告析文子曰:「吾知子,敢匿情乎?魯人莒人皆請以車千乘自其鄉入,既許之矣,若入,君必失國,子盍圖之。」子家以告公,公恐。晏嬰聞之,曰:「君固無勇,而又聞是,弗能久矣。」齊侯登巫山以望晉師,晉人使司馬斥山澤之險,雖所不至,必旆而疏陳之,使乘車者左實右偽以旆先,輿曳柴而從之,齊侯見之,畏其眾也,乃脫歸。(左襄十八年傳)
平公元年,伐齊,齊靈公與戰靡下,齊師敗走。晏嬰曰:「君亦毋勇,何不止戰。」遂去。晉追,遂圍臨菑,盡燒屠其郭中,東至膠,南至沂,齊皆城守。晉乃引兵歸。(史記晉世家)
冬,會于沙隨,復錮欒氏也。欒盈猶在齊,晏子曰:「禍將作矣,齊將伐晉,不可以不懼。」(左襄二十二年傳)
秋,齊侯伐衛,自衛將遂伐晉。晏平仲曰:「君恃勇力以伐盟主,若不濟,國之福也,不德而有功,憂必及君。」(左襄二十三年傳)
甲戌,饗諸北郭,崔子稱疾不視事。乙亥,公問崔子,遂從姜氏,姜入于室,與崔子自側戶出。公拊楹而歌,侍人賈舉止眾從者而入,閉門,甲興,公登臺而請,弗許;請盟,弗許;請自刃於廟,弗許。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聽命,近於公宮,陪臣干掫,有淫者不知二命,公踰牆,又射之,中股反隊,遂弒之。賈舉、州綽、邴師、公孫敖、封具、鐸父、襄伊、僂堙皆死。祝佗父祭於高唐,至,復命,不說,弁而死於崔氏。申蒯侍漁者,退謂其宰曰:「爾以帑免,我將死。」其宰曰:「免是反子之義也。」與之皆死。崔氏殺鬷蔑于平陰,晏子立於崔氏之門外,其人曰:「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歸乎?」曰:「君死,安歸?君民者,豈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為其口實,社稷是養。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暱,誰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弒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將庸何歸?」門啟而入,枕尸股而哭,興,三踊而出。人謂崔子必殺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左襄二十五年傳)
三曰:達士者,達乎死生之分。達乎死生之分,則利害存亡弗能惑矣。故晏子與崔杼盟而不變其義。……晏子與崔杼盟。其辭曰:「不與崔氏而與公孫氏者,受其不祥。」晏子俛而飲血,仰而呼天曰:「不與公孫氏而與崔氏者,受此不祥。」崔杼不說,直兵造胸,句兵鉤頸,謂晏子曰:「子變子言,則齊國吾與子共之;子不變子言,則今是已。」晏子曰:「崔子,子獨不為夫詩乎?詩曰:『莫莫葛藟,延于條枚,凱弟君子,求福不回。』嬰且可以回而求福乎?子惟之矣。」崔杼曰:「此賢者,不可殺也。」罷兵而去。晏子援綏而乘,其僕將馳,晏子撫其僕之手曰:「安之毋失節。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於山,而命懸於廚,今嬰之命有所懸矣。」晏子可謂知命矣。(呂氏春秋知分)
崔杼弒莊公,合士大夫盟,盟者皆脫劍而入,言不疾指血至者死。所殺者十餘人。次及晏子,捧杯血仰天而嘆曰:「惡乎!崔杼將為無道而殺其君。」於是盟者皆視之。崔杼謂晏子曰:「子與我,吾將與子分國;子不與我,殺子,直兵將推之,曲兵將鉤之。吾願子之圖之也。」晏子曰:「吾聞留以利而倍其君,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者,非勇也。詩曰:『莫莫葛藟,延于條枚,愷悌君子,求福不回。』嬰其可回矣。直兵推之,曲兵鉤之,嬰不之革也。」崔杼曰:「舍晏子!」晏子起而出,授綏而乘。其僕馳,晏子撫其手曰:「麋鹿在山林,其命在庖廚,命有所懸,安在疾驅。」安行成節,然後去之。詩曰:「羔裘如濡,恂直且侯,彼己之子,舍命不渝。」晏子之謂也。(韓詩外傳一)
崔杼弒莊公,令士大夫盟者皆脫劍而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死,所殺十人。次及晏子,晏子奉桮血仰天嘆曰:「惡乎!崔子將為無道,殺其君。」盟者皆視之。崔杼謂晏子曰:「子與我,我與子分國;子不吾與,吾將殺子,直兵將推之,曲兵將勾之。唯子圖之。」晏子曰:「嬰聞回以利而背其君者,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者,非勇也。詩云:『愷悌君子,求福不回。』嬰可謂不回矣。直兵推之,曲兵勾之,嬰不之回也。」崔子舍之。晏子趨出,授綏而乘。其僕將馳,晏子拊其手曰:「虎豹在山林,其命在庖廚,馳不益生,緩不益死。」按之成節,然後去之。詩云:「彼己之子,舍命不渝。」晏子之謂也。(新序節士)
秋,七月,齊侯鄭伯為衛侯故如晉,晉侯兼享之。晉侯賦嘉樂,國景子相齊侯賦蓼蕭,子展相鄭伯賦緇衣。叔向命晉侯拜二君,曰:「寡君敢拜齊君之安我先君之宗祧也,敢拜鄭君之不貳也。」國子使晏平仲私於叔向曰:「晉君宣其明德於諸侯,恤其患而補其闕,正其違而治其煩,所以為盟主也。今為臣執君,若之何?」叔向告趙文子,文子以告晉侯,晉侯言衛侯之罪,使叔向告二君,國子賦轡之柔矣,子展賦將仲子兮,晉侯乃許歸衛侯。叔向曰:「鄭七穆,罕氏其後亡者也,子展儉而壹。」(左襄二十六年傳)
公膳日雙雞,饔人竊更之以鶩。御者知之,則去其肉,而以其洎饋,子雅、子尾怒,慶封告盧蒲嫳,盧蒲嫳曰:「譬之如禽獸,吾寢處之矣。」使析歸父告晏平仲,平仲曰:「嬰之眾,不足用也,知無能謀也,言弗敢出,有盟可也。」子家曰:「子之言云,又焉用盟。」(左襄二十八年傳)
崔氏之亂,喪群公子,故鉏在魯,叔孫還在燕,賈在句瀆之丘。及慶氏亡,皆召之,具其器用,而反其邑焉。與晏子邶殿,其鄙六十,弗受。子尾曰:「富,人之所欲也,何獨弗欲?」對曰:「慶氏之邑足欲,故亡;吾邑不足欲也,益之以邶殿乃足欲,足欲,亡無日矣。在外不得宰吾一邑,不受邶殿,非惡富也,恐失富也。且夫富如布帛之有幅焉,為之制度,使無遷也。夫民生厚而用利,於是乎正德以幅之,使無黜嫚,謂之幅利,利過則為敗,吾不敢貪多,所謂幅也。」與北郭佐邑六十,受之。(左襄二十八年傳)
吳公子扎……聘于齊,說晏平仲,謂之曰:「子速納邑與政,無邑無政,乃免於難。齊國之政,將有所歸,未獲所歸,難未歇也」。故晏子因陳桓子以納政與邑,是以免於欒高之難。(左襄二十九年傳)
宣子遂如齊納幣,見子雅。子雅召子旗,使見宣子,宣子曰:「非保家之主也,不臣。」見子尾,子尾見彊,宣子謂之如子旗,大夫多笑之,唯晏子信之,曰:「夫子,君子也。君子有信,其有以知之矣。」(左昭二年傳)
齊侯使晏嬰請繼室於晉,曰:「寡君使嬰曰:『寡人願事君朝夕不倦,將奉質幣以無失時,則國家多難,是以不獲,不腆先君之適,以備內官,焜燿寡人之望,則又無祿,早世隕命,寡人失望。君若不忘先君之好,惠顧齊國,辱收寡人,徼福於大公、丁公,照臨敝邑,鎮撫其社稷,則猶有先君之適,及遺姑姊妹,若而人。君若不棄敝邑,而辱使董振擇之,以備嬪嬙,寡人之望也。』」韓宣子使叔向對曰:「寡君之願也。寡君不能獨任其社稷之事,未有伉儷,在縗絰之中,是以未敢請。君有辱命,惠莫大焉。若惠顧敝邑,撫有晉國,賜之內主,豈惟寡君,舉群臣實受其貺,其自唐叔以下,實寵嘉之。」既成昏,晏子受禮,叔向從之宴,相與語。叔向曰:「齊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陳氏矣,公棄其民而歸於陳氏。齊舊四量,豆、區、釜、鍾,四升為豆,各自其四,以登於釜,釜十則鍾。陳氏三量皆登一焉,鍾乃大矣,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山木如市,弗加於山;魚鹽蜃蛤,弗加於海;民參其力,二入於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而三老凍餒,國之諸市,屨賤踊貴,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其愛之如父母,而歸之如流水,欲無獲民,將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戲,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齊矣。」叔向曰:「然。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乘無人,卒列無長。庶民罷敝,而宮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溢尤。民聞公命,如逃寇讎,欒郤、胥原、狐續、慶伯降在皁隸,政在家門,民無所依,君日不悛,以樂慆憂,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況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子將若何?」叔向曰:「晉之公族盡矣。肸聞之,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則公室從之。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肸又無子,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左昭三年傳)
初,景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隘囂塵,不可以居,請更諸爽塏者。」辭曰:「君之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於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煩里旅。」公笑曰:「子近市,識貴賤乎?」對曰:「既利之,敢不識乎。」公曰:「何貴何賤?」於是景公繁於刑,有鬻踊者。故對曰:「踊貴屨賤。」既已告於君,故與叔向語而稱之,景公為是省於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齊侯省刑。詩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其是之謂乎。」及晏子如晉,公更其宅,反則成矣。既拜,乃毀之而為里室,皆如其舊,則使宅人反之,「且諺曰:『非宅是卜,唯鄰是卜。』二三子先卜鄰矣,違卜不祥。君子不犯非禮,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違諸乎。」卒復其舊宅。公弗許;因陳桓子以請,乃許之。(左昭三年傳)
景公過晏子曰:「子宮小近市,請徙子家豫章之圃。」晏子再拜而辭曰:「且嬰家貧,待市食而朝暮趨之,不可以遠。」景公笑曰:「子家習市,識貴賤乎?」是時景公繁於刑,晏子對曰:「踴貴而屨賤。」景公曰:「何故?」對曰:「刑多也。」景公造然變色,曰:「寡人其暴乎!」於是損刑五。(韓非子難二)
十一月,齊侯如晉,請伐北燕也。士匄相士鞅逆諸河,禮也,晉侯許之。十二月,齊侯遂伐北燕,將納簡公。晏子曰:「不入,燕有君矣,民不貳。吾君賄,左右諂諛,作大事不以信,未嘗可也。」
(左昭六年傳)
齊惠欒、高氏皆耆酒,信內多怨,彊於陳、鮑氏而惡之。夏,有告陳桓子曰:「子旗子良,將攻陳鮑。」亦告鮑氏。桓子授甲而如鮑氏,遭子良醉而騁,遂見文子,則亦授甲矣。使視二子,則皆從飲酒。桓子曰:「彼雖不信,聞我授甲,則必逐我,及其飲酒也,先伐諸。」陳鮑方睦,遂伐欒高氏。子良曰:「先得公,陳鮑焉往。」遂伐虎門。晏平仲端委立于虎門之外,四族召之,無所往。其徒曰:「助陳鮑乎?」曰:「何善焉?」「助欒高乎?」曰:「庸愈乎?」「然則歸乎?」曰:「君伐,焉歸?」公召之,而後入。公卜,使王黑以靈姑銔率,吉,請斷三尺焉而用之。五月,庚辰,戰于稷,欒高敗;又敗諸莊,國人追之;又敗諸鹿門,欒施高彊來奔。陳鮑分其室。晏子謂桓子:「必致諸公。讓,德之主也。讓,之謂懿德。凡有血氣,皆有爭心,故利不可強,思義為愈。義,利之本也,蘊利生孽,姑使無蘊乎,可以滋長。」桓子盡致諸公,而請老于莒。桓子召子山,私具幄幕器用從者之衣屨,而反棘焉。子商亦如之,而反其邑;子周亦如之,而與之夫于。反子城、子公、公孫捷,而皆益其祿;凡公子公孫之無祿者,私分之邑;國之貧約孤寡者,私與之粟,曰:「詩云:『陳錫載周。』能施也。桓公是以霸。」公與桓子莒之旁邑,辭。穆孟姬為之請高唐,陳氏始大。(左昭十年傳)
齊侯疥遂痁,期而不瘳,諸侯之賓問疾者多在,梁丘據與裔款言於公曰:「吾事鬼神豐,於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為諸侯憂,是祝史之罪也。諸侯不知,其謂我不敬,君盍誅於祝固、史囂以辭賓。」公說,告晏子。晏子曰:「日宋之盟,屈建問范會之德於趙武,曰:『夫子之家事治,言於晉國,竭情無私,其祝史祭祀,陳信不愧,其家事無猜,其祝史不祈。』建以語康王,康王曰:『神人無怨,宜夫子之光輔五君,以為諸侯主也。』」公曰:「據與款謂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誅於祝史,子稱是語,何故?」對曰:「若有德之君,外內不廢,上下無怨,動無違事,其祝史薦信,無愧心矣。是以鬼神用饗,國受其福,祝史與焉,其所以蕃祉老壽者,為信君使也,其言忠信於鬼神。其適遇淫君,外內頗邪,上下怨疾,動作辟違,從欲厭私,高臺深池,撞鐘舞女,斬刈民力,輸掠其聚,以成其違,不恤後人,暴虐淫從,肆行非度,無所還忌,不思謗讟,不憚鬼神,神怒民痛,無悛於心,其祝史薦信,是言罪也,其蓋夫數美,是矯誣也,進退無辭,則虛以求媚。是以鬼神不饗其國以禍之,祝史與焉,所以夭昏孤疾者,為暴君使也,其言僭嫚於鬼神。」公曰:「然則若之何?」對曰:「不可為也。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澤之萑蒲,舟鮫守之;藪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鹽蜃,祈望守之。縣鄙之人,入從其政;偪介之關,暴征其私;承嗣大夫,強易其賄。布常無藝,徵斂無度;宮室日更,淫樂不違;內寵之妾肆奪於市,外寵之臣僭令於鄙;私欲養求,不給則應。民人苦病,夫婦皆詛,祝有益也,詛亦有損。聊、攝以東,姑、尤以西,其為人也多矣,雖其善祝,豈能勝億兆人之詛?君若欲誅於祝史,脩德而後可。」公說,使有司寬政,毀關去禁,薄斂已責。(左昭二十年傳)
十二月,齊侯至自田,晏子侍于遄臺,子猶馳而造焉。公曰:「唯據與我和夫?」晏子對曰:「據亦同也,焉得為和。」公曰:「和與同異乎?」對曰:「異。和,如羹焉,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齊之以味,濟其不及,以洩其過,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無爭心,故詩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無言,時靡有爭。』先王之濟五味,和五聲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聲亦如味,一氣、二體、三類、四物、五聲、六律、七音、八風、九歌,以相成也;清濁大小,長短疾徐,哀樂剛柔,遲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濟也。君子聽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詩曰:『德音不瑕。』今據不然,君所謂可,據亦曰可;君所謂否,據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壹,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飲酒樂,公曰:「古而無死,其樂若何?」晏子對曰:「古而無死,則古之樂也,君何得焉!昔爽鳩氏始居此地,季萴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後大公因之。古者無死,爽鳩氏之樂,非君所願也。」(左昭二十年傳)
齊有彗星,齊侯使禳之,晏子曰:「無益也,祇取誣焉。天道不謟,不貳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穢也,君無穢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穢,禳之何損。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照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君無違德,方國將至,何患於彗。詩曰:『我無所監,夏后及商,用亂之故,民卒流亡。』若德回亂,民將流亡,祝史之為,無能補也。」公說,乃止。(左昭二十六年傳)
齊有彗星,齊侯使祝禳之。晏子曰:「無益也,祇取誣焉。天道不謟,不貳其命,若之何禳之也。且天之有彗,以除穢也,君無穢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穢,禳之何損。詩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君無違德,方國將至,何患於彗。詩曰:『我無所監,夏后及商,用亂之故,民卒流亡。』若德之回亂,民將流亡,祝史之為,無能補也。」公說,乃止。(新序雜事)
齊景公時有彗星,使人禳之,晏子曰:「無益也,祇取誣焉。天道不闇,不貳其命,若之何禳之也。且天之有彗,以除穢也,君無穢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穢,禳之何益。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君無回德,方國將至,何患於彗。詩曰:『我無所監,夏后及商,用亂之故,民卒流亡。』若德回亂,民將流亡,祝史之為,無能補也。」公說,乃止。(論衡變虛)
齊侯與晏子坐于路寢,公歎曰:「美哉室,其誰有此乎!」晏子曰:「敢問何謂也?」公曰:「吾以為在德。」對曰:「如君之言,其陳氏乎?陳氏雖無大德,而有施於民,豆、區、釜、鍾之數,其取之公也薄,其施之民也厚。公厚斂焉,陳氏厚施焉,民歸之矣。詩曰:『雖無德與女,式歌且舞。』陳氏之施,民歌舞之矣。後世若少惰,陳氏而不亡,則國其國也已。」公曰:「善哉!是可若何?」對曰:「唯禮可以已之。在禮家施不及國,民不遷,農不移,工賈不變,士不濫,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公曰:「善哉!我不能矣。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為國也。」對曰:「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與天地並,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君令而不違,臣共而不貳,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善物也。」公曰:「善哉!寡人今而後聞此禮之上也。」對曰:「先王所稟於天地以為其民也,是以先王上之。」(左昭二十六年傳)
景公與晏子游於少海,登栢寢之臺,而還望其國曰:「美哉!泱泱乎!堂堂乎!後世將孰有此?」晏子對曰:「其田成氏乎?」景公曰:「寡人有此國也,而曰田成氏有之,何也?」晏子對曰:「夫田成氏甚得齊民,其於民也,上之請爵祿行諸大臣,下之私大斗斛區釜以出貸,小斗斛區釜以收之。殺一牛,取一豆肉,餘以食士;終歲布帛,取二制焉,餘以衣士。故巿木之價不加貴於山,澤之魚鹽龜鱉蠃蚌不加貴於海。君重斂,而田成氏厚施。齊嘗大飢,道旁餓死者,不可勝數也,父子相牽而趨田成氏者不聞不生,故周秦之民相與歌之曰:『謳乎其已乎苞乎,其往歸田成氏乎。』詩曰:『雖無德與女,式歌且舞。』今田成氏之德,而民之歌舞,民德歸之矣。故曰:其田成氏乎。」公泫然出涕曰:「不亦悲乎!寡人有國而田成氏有之,今為之奈何?」晏子對曰:「君何患焉!若君欲奪之,則近賢而遠不肖,治其煩亂,緩其刑罰,振貧窮而恤孤寡,行恩惠而給不足,民將歸君,則雖有十田成氏,其如君何。」(韓非子外儲說右上)
十九年,齊使晏嬰如晉,與叔嚮語。叔嚮曰:「晉,季世也,公厚賦為臺池而不恤政,政在私門,其可久乎!」晏子然之。(史記晉世家)
晏子數諫景公,景公弗聽,已而使於晉,與叔向私語曰:「齊國之政,其卒歸於田氏矣。」(史記田敬仲完世家)
齊景公問晏子曰:「孔子為人何如?」晏子不對。公又復問,不對。景公曰:「以孔某語寡人者眾矣,俱以賢人也,今寡人問之,而子不對,何也?」晏子對曰:「嬰不肖,不足以知賢人。雖然,嬰聞所謂賢人者,入人之國,必務合其君臣之親,而弭其上下之怨。孔某之荊,知白公之謀,而奉之以石乞,君身幾滅,而白公僇。嬰聞賢人得上不虛,得下不危,言聽於君必利人,教行下必於上,是以言明而易知也,行明而易從也,行義可明乎民,謀慮可通乎君臣。今孔某深慮同謀以奉賊,勞思盡知以行邪,勸下亂上,教臣殺君,非賢人之行也;入人之國,而與人之賊,非義之類也;知人不忠,趣之為亂,非仁義之也。逃人而後謀,避人而後言,行義不可明於民,謀慮不可通於君臣,嬰不知孔某之有異於白公也,是以不對。」景公曰:「嗚呼!貺寡人者眾矣,非夫子,則吾終身不知孔某之與白公同也。」(墨子非儒)
墨子稱景公問晏子以孔子而不對,又問三,皆不對。公曰:「以孔子語寡人者眾矣,俱以為賢人,今問子而不對,何也?」晏子曰:「嬰聞孔子之荊,知白公謀而奉之以石乞,勸下亂上,教臣弒君,非聖賢之行也。」詰之曰:「楚昭王之世,夫子應聘如荊,不用而反,周旋乎陳、宋、齊、衛。楚昭王卒,惠王立。十年,令尹子西乃召王孫勝以為白公。是時,魯哀公十五年也,夫子自衛反魯,居五年矣。白公立一年,然後乃謀作亂,亂作在哀公十六年秋也,夫子已卒十旬矣。墨子雖欲謗毀聖人,虛造妄言,奈此年世不相值何!」(孔叢子詰墨)
孔某之齊,見景公,景公說,欲封之以尼谿,以告晏子。晏子曰:「不可。夫儒,浩居而自順者也,不可以教下;好樂而淫人,不可使親治;立命而怠事,不可使守職;宗喪循哀,不可使慈民;機服勉容,不可使導眾。孔某盛容脩飾以蠱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禮以示儀,務趨翔之節以觀眾。博學不可使議世,勞思不可以補民,絫壽不能盡其學,當年不能行其禮,積財不能贍其樂。繁飾邪術,以營世君,盛為聲樂,以淫遇民,其道不可以期世。其學不可以導眾。今君封之,以利齊俗,非所以導國先眾。」公曰:「善。」於是厚其禮,留其封,敬見而不問其道,孔某乃恚怒於景公與晏子。(墨子非儒)
景公問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他日又復問政於孔子,孔子曰:「政在節財。」景公說,將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嬰進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以為俗,游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有間,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累世不能殫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後景公敬見孔子,不問其禮。異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齊大夫欲害孔子,孔子聞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魯。(史記孔子世家)
丞相史曰:「晏子有言:儒者華於言而寡於實,繁於樂而舒於民;久喪以害生,厚葬以傷業;禮煩而難行,道迂而難遵;稱往古而言訾當世,賤所見而貴所聞;此人本枉,以己為拭。此顏異所以誅黜,而狄山死於匈奴也。處其位而非其朝,生乎世而訕其上,終以被戮而喪其軀,此獨誰為負其累而蒙其殃乎。」(鹽鐵論論誹第二十四)
昔者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吾欲觀於轉附、朝儛,遵海而南,放於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於先王觀也?」晏子對曰:「善哉問也。天子適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諸侯朝于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歛而助不給。夏諺曰:『吾王不遊,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為諸侯度。』今也不然,師行而糧食,飢者弗食,勞者弗息,睊睊胥讒,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飲食若流,流連荒亡,為諸侯憂。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謂之荒,樂酒無厭謂之亡。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說,大戒於國,出舍於郊,於是始興發,補不足,召大師曰:「為我作君臣相說之樂。」蓋徵招角招是也。其詩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孟子梁惠王下)
曾子行,晏子從於郊,曰:「嬰聞之,君子贈人以言,庶人贈人以財。嬰貧,無財,請假於君子,贈吾子以言。乘輿之輪,太山之木也,示諸檃栝,三月五月為幬菜,敝而不反其常,君子之檃栝,不可不謹也,慎之。蘭茞稿本,漸於蜜醴,一佩易之,正君漸於香酒,可讒而得也,君子之所漸,不可不慎也。」(荀子大略)
曾子從孔子於齊,齊景公以下卿禮聘曾子。曾子固辭,將行,晏子送之曰:「吾聞君子贈人以財,不若以言。今夫蘭本三年,湛之以鹿醢,既成,則易以匹馬,非蘭本美也,願子詳其所湛,既得所湛,亦求所湛。吾聞君子居必擇處,遊必擇士。居必擇處,所以求士也;遊必擇士,所以修道也。吾聞反常移性者欲也,故不可不慎也。」(說苑雜言)
曾子從孔子之齊,齊景公以下卿之禮聘曾子。曾子固辭,將行,晏子送之曰:「吾聞之,君子遺人以財,不若善言。今夫蘭本三年,湛之以鹿酳,既成噉之,則易之匹馬,非蘭之本性也,所以湛者善矣,願子詳其所湛者。夫君子居必擇處,遊必擇方,仕必擇君。擇君所以求仕,擇方所以修道,遷風移俗者,嗜慾移性,可不慎乎!」孔子聞之,曰:「晏子之言,君子哉!依賢者固不困,依富者固不窮,馬蚿斬足而復行何也?以其輔之者眾。」(家語六本)
晏嬰子聘魯,哀公問曰:「語曰:『莫三人而迷。』今寡人與一國慮之,魯不免於亂何也?」晏子曰:「古之所謂『莫三人而迷』者,一人失之,二人得之,三人足以為眾矣,故曰『莫三人而迷』。今魯國之群臣以千百數,一言於季氏之私,人數非不眾,所言者一人也,安得三哉。」(韓非子內儲說上)
齊有北郭騷者,結罘罔,捆蒲葦,織萉屨,以養其母,猶不足,踵門見晏子曰:「願乞所以養母。」晏子之僕謂晏子曰:一此齊國之賢者也。其義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諸侯;於利不苟取,於害不苟免。今乞所以養母,是說夫子之義也,必與之。」晏子使人分倉粟,分府金而遺之,辭金而受粟。有間,晏子見疑於齊君,出奔,過北郭騷之門而辭,北郭騷沐浴而出,見晏子曰:「夫子將焉過?」晏子曰:「見疑於齊君,將出奔。」北郭子曰:「夫子勉之矣!」晏子上車太息而歎曰:「嬰之亡豈不宜哉,亦不知士甚矣!」晏子行,北郭子召其友而告之曰:「說晏子之義,而嘗乞所以養母焉。言聞之曰:『養及親者身伉其難。』今晏子見疑,吾將以身死白之。」著衣冠,令其友操劍奉笥而從,造於君庭,求復者曰:「晏子,天下之賢者也,去,則齊國必侵矣。必見國之侵也,不若先死,請以頭託白晏子也。」因謂其友曰:「盛吾頭於笥中,奉以託。」退而自刎也。其友因奉以託。其友謂觀者曰:「北郭子為國故死,吾將為北郭子死也。」又退而自刎。齊君聞之,大駭,乘馹而自追晏子,及之國郊,請而反之。晏子不得已而反,聞北郭騷之以死白己也,曰:「嬰之亡豈不宜哉,亦愈不知士甚矣!」(呂氏春秋士節)
北郭騷踵見晏子曰:「竊悅先生之義,願乞所以養母者。」晏子使人分倉粟府金而遺之,辭金而受粟有間,晏子見疑於景公,出奔,北郭子召其友而告之曰:「吾悅晏子之義,而嘗乞所以養母者。吾聞之曰:『養及親者身更其難。』今晏子見疑,吾將以身白之。」遂造公庭,求復者曰:「晏子,天下之賢者也,今去齊國,齊國必侵矣。方必見國之侵也,不若先死,請絕頸以白晏子。」逡巡而退,因自殺也。公聞之,大駭,乘馳而自追晏子,及之國郊,請而反之。晏子不得已而反之,聞北郭子之以死白己也,太息而歎曰:「嬰不肖,罪過固其所也,而士以身明之,哀哉!」(說苑復恩)
晏子之晉,見反裘負芻息於塗者,以為君子也,使人問焉,曰:「曷為而至此?」對曰:「齊人累之,名為越石父。」晏子曰:「譆!」遽解左驂以贖之,載而與歸。至舍,弗辭而入,越石父怒,請絕。晏子使人應之曰:「嬰未嘗得交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猶未邪?」越石父曰:「吾聞君子屈乎不己知者,而伸乎己知者,吾是以請絕也。」晏子乃出見之,曰:「嚮也見客之容而已,今也見客之志。嬰聞察實者不留聲,觀行者不譏辭,嬰可以辭而無棄乎?」越石父曰:「夫子禮之,敢不敬從。」晏子遂以為客。俗人有功則德,德則驕,今晏子功免人於阨矣,而反屈下之,其去俗亦遠矣,此令功之道也。(呂氏春秋觀世)
晏子之晉,見披裘負芻息於途者,以為君子也,使人問焉,曰:「曷為而至此?」對曰:「齊人纍之,吾名曰越石甫。」晏子曰:「嘻!」遽解左驂以贖之,載而與歸。至舍,不辭而入。越石甫怒而請絕。晏子使人應之曰:「嬰未嘗得交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猶未可耶?」越石甫曰:「吾聞君子詘乎不知己,而信乎知己者,吾是以請絕也。」晏子乃出見之,曰:「向也見客之容,而今也見客之意。嬰聞察實者不留聲。觀行者不幾辭,嬰可以辭而無棄乎?」越石甫曰:「夫子禮之,敢不敬從。」晏子遂以為上客。俗人之有功則德,德則驕,晏子有功免人於厄,而反詘下之,其去俗亦遠矣,此全功之道也。(新序節士)
晏子聘魯,上堂則趨,授玉則跪。子貢怪之,問孔子曰:「晏子知禮乎?今者晏子來聘魯,上堂則趨,授玉則跪,可也?」孔子曰:「其有方矣,待其見我,我將問焉。」俄而晏子至,孔子問之,晏子對曰:「夫上堂之禮,君行一,臣行二。今君行疾,臣敢不趨乎?今君之授幣也卑,臣敢不跪乎?」孔子曰:「善!禮中又有禮。賜,寡使也,何足以識禮也。」詩曰:「禮儀卒度,笑語卒獲。」晏子之謂也。(韓詩外傳四)
晏子聘於魯,堂上不趨,晏子趨;授玉不跪,晏子跪。門人怪而問於孔子,孔子不知,問於晏子,晏子解之,孔子乃曉。(論衡知實)
傳曰:齊景公問晏子:「為人何患?」晏子對曰:「患夫社鼠。」景公曰:「何謂社鼠?」晏子曰:「社鼠出竊於外,入託於社,灌之恐壞牆,燻之恐燒木,此鼠之患。今君之左右,出則賣君以要利,入則託君不罪乎亂法,君又并覆而育之,此社鼠之患也。」景公曰:「嗚呼!豈其然?」「人有巿酒而甚美者,置表甚長,然至酒酸而不售。問里人其故,里人曰:『公之狗甚猛,而人有持器而欲往者,狗輙迎而齧之,是以酒酸不售也。』士欲白萬乘之主,用事者迎而齧之,亦國之惡狗也。左右者為社鼠,用事者為惡狗,此國之大患也。」詩曰:「瞻彼中林,侯薪侯蒸。」言朝廷皆小人也。(韓詩外傳七)
齊有得罪於景公者,景公大怒,縛置之殿下,召左右肢解之,敢諫者誅。晏子左手持頭,右手磨刀,仰而問曰:「古者明王聖主,其肢解人不審從何肢解始也?」景公離席曰:「縱之,罪在寡人。」詩曰:「好是正直。」(韓詩外傳八)
齊景公出弋昭華之池,顏鄧聚主鳥而亡之,景公怒而欲殺之。晏子曰:「夫鄧聚有死罪四,請數而誅之。」景公曰:「諾。」晏子曰:「鄧聚為吾君主鳥而亡之,是罪一也;使吾君以鳥之故而殺人,是罪二也;使四國諸侯聞之,以吾君重鳥而輕士,是罪三也;天子聞之,必將貶絀吾君,危其社稷,絕其宗廟,是罪四也。此四罪者,故當殺無赦,臣請加誅焉。」景公曰:「止!此亦吾過矣。願夫子為寡人敬謝焉。」詩曰:「邦之司直。」(韓詩外傳九)
景公好弋,使燭雛主鳥而亡之,景公怒而欲殺之。晏子曰:「燭雛有罪,請數之以罪乃殺之。」景公曰:「可。」於是乃召燭雛數之景公前,曰:「汝為吾君主鳥而亡之,是一罪也;使吾君以鳥之故殺人,是二罪也;使諸侯聞之,以吾君重鳥而輕士,是三罪也。數燭雛罪已畢,請殺之。」景公曰:「止!勿殺而謝之。」(說苑正諫)
晏子之妻使人布衣紵表,田無宇譏之曰:「出於室何為者也?」晏子曰:「家臣也。」田無宇曰:「位為中卿,食田七十萬,何用是人為畜之?」晏子曰:「棄老取少謂之瞽,貴而忘賤謂之亂,見色而說謂之逆,吾豈以逆亂瞽之道哉!」(韓詩外傳九)
齊景公遊於牛山之上,而北望齊曰:「美哉國乎!鬱鬱泰山,使古而無死者,則寡人將去此而何之?」俯而泣沾襟。國子、高子曰:「然。臣賴君之賜,疏食惡肉,可得而食也,駑馬柴車,可得而乘也,且猶不欲死,況君乎!」俯泣。晏子曰:「樂哉!今日嬰之遊也,見怯君一而諛臣二。使古而無死者,則太公至今猶存,吾君方今將被蓑笠而立乎畎畝之中,惟事之恤,何暇念死乎!」景公慚而舉觴自罰,因罰二臣。(韓詩外傳十)
齊景公游於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曰:「美哉國乎!鬱鬱芊芊,若何滴滴去此國而死乎?使古無死者,寡人將去斯而之何?」史孔、梁丘據皆從而泣,曰:「臣賴君之賜,疏食惡肉,可得而食,駑馬稜車,可得而乘也,且猶不欲死,而況吾君乎!」晏子獨笑於旁,公雪涕而顧晏子曰:「寡人今日之游悲,孔與據皆從寡人而泣,子之獨笑何也?」晏子對曰:「使賢者常守之,則太公、桓公將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則莊公、靈公將常守之矣。數君者將守之,吾君方將被蓑笠而立乎畎畝之中,唯事之恤,行假念死乎?則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處之,迭去之,至於君也,而獨為之流涕,是不仁也。見不仁之君,見諂諛之臣,臣見此二者,臣之所為獨竊笑也。」景公慚焉;舉觴自罰,罰二臣者各二觴焉。(列子力命篇)
齊景公遣晏子南使楚,楚王聞之,謂左右曰:「齊遣晏子使寡人之國幾至矣。」左右曰:「晏子,天下之辯士也,與之議國家之務,則不如也;與之論往古之術,則不如也。王獨可以與晏子坐,使有司束人過王,王問之,使言齊人善盜,故束之,是宜可以困之。」王曰:「善。」晏子至,即與之坐圖國之急務,辯當世之得失,再舉再窮,王默然無以續語。居有閒,束徒以過之,王曰:「何為者也?」有司對曰:「是齊人善盜,束而詣吏。」王欣然大笑曰:「齊乃冠帶之國,辯士之化,固善盜乎?」晏子曰:「然固取之,王不見夫江南之樹乎?名橘,樹之江北,則化為枳。何則?地土使然爾。夫子處齊之時,冠帶而立,儼有伯夷之廉,今居楚而善盜,意土地之化使然爾,王又何怪乎!」詩曰:「無言不讎,無德不報。」(韓詩外傳十)
晏子將使荊,荊王聞之,謂左右曰:「晏子,賢人也,今方來,欲辱之,何以也?」左右對曰:「為其來也,臣請縛一人過王而行。」於是荊王與晏子立語,有縛一人過王而行,王曰:「何為者也?」對曰:「齊人也。」王曰:「何坐?」曰:「坐盜。」王曰:「齊人固盜乎?」晏子反顧之曰:「江南有橘,齊王使人取之,而樹之於江北,生不為橘,乃為枳。所以然者何?其土地使之然也。今齊人居齊不盜,來之荊而盜,得無土地使之然乎?」荊王曰:「吾欲傷子,而反自中也。」(說苑奉使)
齊景公出田,十有七日而不反,晏子乘而往,比至,衣冠不正。景公見而怪之,曰:「夫子何遽乎?得無有急乎?」晏子對曰:「然,有急,國人皆以君為惡民好禽。臣聞之,魚鱉厭深淵而就乾淺,故得於釣網;禽獸厭深山而下於都澤,故得於田獵。今君出田十有七日而不反,不亦過乎!」景公曰:「不然。為賓客莫應待邪,則行人子牛在;為宗廟而不血食邪,則祝人太宰在;為獄不中邪,則大理子幾在,為國家有餘不足邪,則巫賢在。寡人有四子,猶有四肢也,而得代焉,不可患焉。」晏子曰:「然,人心有四肢而得代焉,則善矣;令四肢無心十有七日,不死乎!」景公曰:「善哉言!」遂援晏子之手,與驂乘而歸。若晏子者,可謂善諫矣。(韓詩外傳十)
夫子適齊,晏子就其舘,既宴其私焉,曰:「齊其危矣,譬若載無轄之車以臨千仞之谷,其不顛覆,亦難冀也。子吾心也,子以齊為遊息之舘,當或可救,子幸不吾隱也。」夫子曰:「夫死病無可為醫。夫政令者,人君之御轡,所以制下也。今齊君失之已久矣,子雖欲挾其輈而扶其輪,良弗及也。抑猶可以終齊君及子之身,過此以往,齊其田氏矣。」(孔叢子嘉言)
景公謂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對曰:「能動地。」晏子往見公,公曰:「寡人問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對曰:『能動地。』地可動乎?」晏子默然不對,出,見太卜曰:「昔吾見句星在房心之間,地其動乎?」太卜曰:「然。」晏子出,太卜走往見公曰:「臣非能動地,地固將動也。」田子陽聞之,曰:「晏子默然不對者,不欲太卜之死;往見太卜者,恐公之欺也。晏子可謂忠於上而惠於下矣。」(淮南子道應訓)
齊景公問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對曰:「能動地。」晏子往見公,公曰:「寡人問太卜曰:『子道何能?』對曰:『能動地。』地固可動乎?」晏子嘿然不對,出,見太卜曰:「昔吾見鉤星在房心之間,地其動乎?」太卜曰:「然。」晏子出,太卜走見公:「臣非能動地,地固將自動。」(論衡變虛)
景公謂晏子曰:「晉,大國也,使人來,將觀吾政也。今子怒大國之使者,將奈何?」晏子曰:「夫范昭之為人,非陋而不識禮也。且欲試吾君臣,故絕之也。」景公謂太師曰:「子何以不為客調成周之樂乎?」太師對曰:「夫成周之樂,天子之樂也,若調之,必人主舞之。今范昭人臣也,而欲舞天子之樂,臣故不為也。」范昭歸以告平公曰:「齊未可伐也。臣欲試其君,而晏子識之;臣欲犯其禮,而太師知之。」仲尼聞之,曰:「夫不出於樽俎之間而知千里之外,其晏子之謂也,可謂折衝矣,而太師其與焉。」(新序雜事)
齊景公飲酒而樂,釋衣冠,自鼓缶,謂侍者曰:「仁人亦樂是夫?」梁丘子曰:「仁人耳目,亦猶人也,奚為獨不樂此也。」公曰:「速駕迎晏子。」晏子朝服以至,公曰:「寡人甚樂此樂也,願與夫子共之,請去禮。」晏子對曰:「君之言過矣!齊國五尺之童子,力盡勝嬰,而又勝君,所以不敢亂者,畏禮也。上若無禮,無以使其下;下若無禮,無以事其上。夫麋鹿唯無禮,故父子同麀;人之所以貴於禽獸者,以有禮也。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故禮不可去也。」公曰:「寡人無良,左右淫湎寡人,以至於此,請殺之。」晏子曰:「左右何罪?君若好禮,左右有禮者至,無禮者去;君若惡禮,亦將如之。」公曰:「善!請革衣冠,更受命。」乃廢酒而更尊,朝服而坐。觴三行,晏子趨出。(新序剌奢)
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寡人欲從夫子而善齊國之政。」對曰:「嬰聞之,國具官而後政可善。」景公作色曰:「齊國雖小,則何為不具官乎?」對曰:「此非臣之所復也。昔先君桓公,身體墮懈,辭令不給,則隰朋侍;左右多過,刑罰不中,則弦章侍;居處肆縱,左右懾畏,則東郭牙侍;田野不修,人民不安,則甯戚侍;軍吏怠,戎士偷,則王子成父侍;德義不中。信行衰微,則筦子侍。先君能以人之長續其短,以人之厚補其薄,是以辭令窮遠而不逆,兵加於有罪而不頓,是故諸侯朝其德,而天子致其胙。今君之失多矣,未有一士以聞者也,故曰未具。」景公曰:「善!吾聞高繚與夫子遊,寡人請見之。」晏子曰:「臣聞為地戰者不能成王,為祿仕者不能成政。若高繚與嬰為兄弟久矣,未嘗干嬰之過,補嬰之闕,特進仕之臣也,何足以補君。」(說苑君道)
高繚仕於晏子,晏子逐之,左右諫曰:「高繚之事夫子三年,曾無以爵位,而逐之,其義可乎?」晏子曰:「嬰仄陋之人也,四維之然後能直,今此子事吾三年,未嘗弼吾過,是以逐之也。」(說苑臣術)
齊景公出獵,上山見虎,下澤見蛇,歸召晏子而問之,曰:「今日寡人出獵,上山則見虎,下澤則見蛇,殆所謂之不祥也。」晏子曰:「國有三不祥,是不與焉。夫有賢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也。所謂不祥,乃若此者也。今上山見虎,虎之室也;下澤見蛇,蛇之穴也。如虎之室,如蛇之穴,而見之,曷為不祥也?」(說苑君道)
晏子沒十有七年,景公飲諸大夫酒,公射出質,堂上唱善若出一口。公作色太息,播弓矢。弦章入,公曰:「章!自吾失晏子,於今十有七年,未嘗聞吾過不善,今射出質,而唱善者若出一口。」弦章對曰:「此諸臣之不肖也。知不足以知君之不善,勇不足以犯君之顏色,然而有一焉。臣聞之,君好之,則臣服之;君嗜之,則臣食之。夫尺蠖食黃則其身黃,食蒼則其身蒼,君其猶有諂人言乎!」公曰:「善!今日之言,章為君,我為臣。」是時,海人入魚,公以五十乘賜弦章。歸,魚乘塞塗,撫其御之手曰:「曩之唱善者,皆欲若魚者也。昔者晏子辭賞以正君,故過失不掩;今諸臣諂諛以干利,故出質而唱善如出一口。今所輔於君未見於眾而受若魚,是反晏子之義,而順諂諛之欲也。」固辭魚不受。君子曰:「弦章之廉,乃晏子之遺行也。」(說苑君道)
晏子侍於景公,朝寒,請進熱食,對曰:「嬰非君之廚養臣也,敢辭。」公曰:「請進服裘。」對曰:「嬰非田澤之臣也,敢辭。」公曰:「然夫子於寡人奚為者也?」對曰:「社稷之臣也。」公曰:「何謂社稷之臣?」對曰:「社稷之臣,能立社稷,辨上下之宜,使得其理;制百官之序,使得其宜;作為辭令,可分布於四方。」自是之後,君不以禮,不見晏子也。(說苑臣術)
齊侯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何若?」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君曰:「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貴之,吾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對曰:「言而見用,終身無難,臣何死焉;謀而見從,終身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之,是妄死也;諫而不見從,出亡而送,是詐為也。故忠臣者能納善於君,而不能與君陷難者也。」(說苑臣術)
齊侯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君也何若?」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君曰:「列地而與之,疏爵而貴之,君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對曰:「言而見用,終身無難,臣奚死焉;諫而見從,終身不亡,臣奚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是妄死也;諫不見從,出亡而送,是詐為也。故忠臣也者,能盡善與君,而不能與陷於難。」(新序雜事)
齊詹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也若何?」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詹曰:「列地而予之,疏爵而貴之,君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對曰:「言而見用,臣奚死焉;諫而見從,終身不亡,臣奚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是妄死也;諫而不見從,出亡而送,是詐偽也。故忠臣者能盡善於君,不能與陷於難。」(論衡定賢)
晏子朝,乘敝車,駕駑馬。景公見之,曰:「嘻!夫子之祿寡耶?何乘不任之甚也?」晏子對曰:「賴君之賜,得以壽三族,及國交遊,皆得生焉。臣得暖衣飽食,敝車駑馬以奉其身,於臣足矣。」晏子出,公使梁丘據遺之輅車乘馬,三返不受。公不悅,趣召晏子。晏子至,公曰:「夫子不受,寡人亦不乘。」晏子對曰:「君使臣臨百官之吏,節其衣服飲食之養,以先齊國之人,然猶恐其侈靡而不顧其行也。今輅車乘馬,君乘之上,臣亦乘之下,民之無義,侈其衣食而不顧其行者,臣無以禁之。」遂讓不受也。(說苑臣術)
景公飲酒,陳桓子侍,望見晏子,而復於公曰:「請浮晏子。」公曰:「何故也?」對曰:「晏子衣緇布之衣,麋鹿之裘,棧軫之車,而駕駑馬以朝,是隱君之賜也。」公曰:「諾。」酌者奉觴而進之,曰:「君命浮子。」晏子曰:「何故也?」陳桓子曰:「君賜之卿位,以尊其身,寵之百萬,以富其家,群臣之爵莫尊於子,祿莫厚於子。今子衣緇布之衣,麋鹿之裘,棧軫之車,而駕駑馬以朝,則是隱君之賜也,故浮子。」晏子避席曰:「請飲而後辭乎?其辭而後飲乎?」公曰:「辭然後飲。」晏子曰:「君賜卿位,以顯其身,嬰不敢為顯受也,為行君令也;寵之百萬,以富其家,嬰不敢為富受也,為通君賜也。臣聞古之賢臣,有受厚賜而不顧其國族,則過之;臨事守職不勝其任,則過之。君之內隸,臣之父兄,若有離散在於野鄙者,此臣之罪也;君之外隸,臣之所職,若有播亡在四方者,此臣之罪也;兵革不完,戰車不修,此臣之罪也。若夫敝車駑馬以朝主者,非臣之罪也。且臣以君之賜,臣父之黨無不乘車者,母之黨無不足於衣食者,妻之黨無凍餒者,國之簡士待臣而後舉火者數百家。如此,為隱君之賜乎,彰君之賜乎?」公曰:「善。為我浮桓子也。」(說苑臣術)
晏子方食,君之使者至,分食而食之,晏子不飽。使者返,言之景公。景公曰:「嘻!夫子之家若是其貧也。寡人不知也,是寡人之過也。」令吏致千家之縣一於晏子,晏子再拜而辭曰:「嬰之家不貧,以君之賜,澤覆三族,延及交遊,以振百姓,君之賜也厚矣,嬰之家不貧也。嬰聞之,厚取之君而厚施之人,代君為君也,忠臣不為也;厚取之君而藏之,是筐篋存也,仁人不為也;厚取之君而無所施之,身死而財遷,智者不為也。嬰也聞為人臣,進不事上以為忠,退不克下以為廉,八升之布,一豆之食足矣。」使者三返,遂辭不受也。(說苑臣術)
梁丘據謂晏子曰:「吾至死不及夫子矣!」晏子曰:「嬰聞之,為者常成,行者常至。嬰非有異於人也,常為而不置,常行而不休者,故難及也。」(說苑建本)
晏子飲景公酒,令器必新,家老曰:「財不足,請斂於民。」晏子曰:「止!夫樂者上下同之,故天子與天下,諸侯與境內,自大夫以下各與其僚,無有獨樂。今上樂其樂,下傷其費,是獨樂者也,不可。」(說苑貴德)
景公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晏子聞之,不待請而入,見景公汗出,惕然,晏子曰:「君胡為者也?」景公曰:「我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晏子逡巡北面再拜而賀之:「吾君有聖王之道矣。」景公曰:「寡人入探爵鷇,鷇弱,故反之,其當聖王之道者何也?」晏子對曰:「君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是長幼也。吾君仁愛,禽獸之加焉,而況於人乎!此聖王之道也。」(說苑貴德)
景公睹嬰兒有乞於途者,公曰:「是無歸夫?」晏子對曰:「君存,何為無歸?使養之,可立而以聞。」(說苑貴德)
景公遊於壽宮,睹長年負薪而有饑色,公悲之,喟然歎曰:「令吏養之!」晏子曰:「臣聞之,樂賢而哀不肖,守國之本也。今君愛老而恩無不逮,治國之本也。」公笑,有喜色。晏子曰:「聖王見賢以樂賢,見不肖以哀不肖,今請求老弱之不養,鰥寡之不室者,論而供秩焉。」景公曰:「諾。」於是老弱有養,鰥寡有室。(說苑貴德)
晏子治東阿三年,景公召而數之曰:「吾以子為可,而使子治東阿,今子治而亂,子退而自察也,寡人將加大誅於子。」晏子對曰:「臣請改道易行而治東阿,三年不治,臣請死之。」景公許之。於是明年上計,景公迎而賀之曰:「甚善矣!子之治東阿也。」晏子對曰:「前臣之治東阿也,屬託不行,貨賂不至,陂池之魚,以利貧民,當此之時,民無饑者,而君反以罪臣;今臣之後治東阿也,屬託行,貨賂至,并會賦斂,倉庫少內,便事左右,陂池之魚,入於權家,當此之時,饑者過半矣,君乃反迎而賀。臣愚不能復治東阿,願乞骸骨,避賢者之路。」再拜便辟,景公乃下席而謝之曰:「子強復治東阿,東阿者,子之東阿也,寡人無復與焉。」(說苑政理)
晏子治阿三年,毀聞於朝,公不悅,召而將免焉。晏子辭曰:「臣知過矣,請復之。」三年而舉國善之,謠言四達,公將致其所以賞,晏子辭焉。公曰:「何謂也?」晏子對曰:「昔者臣之所治,君之所當取也,而更得罪焉;今者臣之所治,君之所當誅也,而更得賞焉,非臣之情,臣不願也。」子華子聞之曰:「晏子可謂直而不阿者矣。晏子之辭受,其可以訓矣,齊之蕪也固宜。」(子華子北宮子仕)
齊侯問於晏子曰:「為政何患?」對曰「患善惡之不分。」公曰:「何以察之?」對曰:「審擇左右,左右善,則百僚各得其所宜而善惡分。」孔子聞之曰:「此言也信矣。善言進則不善無由入矣;不進善言,則善無由入矣。」(說苑政理)
景公好婦人而丈夫飾者,國人盡服之,公使吏禁之曰:「女子而男子飾者,裂其衣,斷其帶。」裂衣斷帶,相望而不止。晏子見,公曰:「寡人使吏禁女子而男子飾者,裂其衣,斷其帶,相望而不止者,何也?」對曰:「君使服之於內,而禁之於外,猶懸牛首於門而求買馬肉也。公胡不使內勿服,則外莫敢為也。」公曰:「善。」使內勿服,不旋月而國莫之服也。(說苑政理)
齊人甚好轂擊,相犯以為樂,禁之不止。晏子患之,乃為新車良馬,出與人相犯也,曰:「轂擊者不祥,臣其祭祀不順,居處不敬乎?」下車棄而去之,然後國人乃不為。故曰:「禁之以制,而身不先行也,民不肯止。故化其心,莫若教也。」(說苑政理)
晏子所與同衣食者百人,而天下之士亦至。(說苑尊賢)
景公為臺,臺成,又欲為鐘。晏子諫曰:「君不勝欲,為臺,今復欲為鐘,是重斂於民,民之哀矣。夫斂民之哀而以為樂,不祥。」景公乃止。(說苑正諫)
景公有馬,其圉人殺之,公怒,援戈將自擊之。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請為君數之,令知其罪而殺之。」公曰:「諾。」晏子舉戈而臨之曰:「汝為吾君養馬而殺之,而罪當死;汝使吾君以馬之故殺圉人,而罪又當死;汝使吾君以馬故殺人,聞於四鄰諸侯,汝罪又當死。」公曰:「夫子釋之!夫子釋之!勿傷吾仁也。」(說苑正諫)
景公正晝被髮乘六馬,御婦人,以出正閨,刖跪擊其馬而反之,曰:「爾非吾君也。」公慚而不朝。晏子睹裔敖而問曰:「君何故不朝?」對曰:「昔者君正晝被髮乘六馬,御婦人出正閨,刖跪擊其馬而反之,曰:『爾非吾君也。』公慚而反,不果出,是以不朝。」晏子入見,公曰:「昔者寡人有罪,被髮乘六馬以出正閨,刖跪擊其馬而反之,曰:『爾非吾君也。』寡人以天子大夫之賜,得率百姓以守宗廟,今見戮於刖跪,以辱社稷,吾猶可以齊於諸侯乎?」晏子對曰:「君無惡焉。臣聞之,下無直辭,上無隱君;民多諱言,君有驕行。古者明君在上,下有直辭,君上好善,民無諱言。今君有失行,而刖跪有直辭,是君之福也,故臣來慶,請賞之,以明君之好善;禮之,以明君之受諫。」公笑曰:「可乎?」晏子曰:「可。」於是令刖跪倍資無正,時朝無事。(說苑正諫)
景公飲酒,移於晏子家,前驅報閭曰:「君至。」晏子被玄端立於門曰:「諸侯得微有故乎?國家得微有故乎?君何為非時而夜辱?」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聲,願與夫子樂之。」晏子對曰:「夫布薦席,陳簠簋者有人,臣不敢與焉。」公曰:「移於司馬穰苴之家。」前驅報閭曰:「君至。」司馬穰苴介冑操戟立於門曰:「諸侯得微有兵乎?大臣得微有叛者乎?君何為非時而夜辱?」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聲,願與夫子樂之。」對曰:「夫布薦席,陳簠簋者有人,臣不敢與焉。」公曰:「移於梁邱據之家。」前驅報閭曰:「君至。」梁邱據左操瑟,右挈竽,行歌而至,公曰:「樂哉!今夕吾飲酒也。微彼二子者,何以治吾國;微此一臣者,何以樂吾身。」賢聖之君,皆有益友,無偷樂之臣,景公弗能及,故兩用之,僅得不亡。(說苑正諫)
晏子復於景公曰:「朝居嚴乎?」公曰:「朝居嚴,則曷害於治國家哉?」晏子對曰:「朝居嚴則下無言,下無言則上無聞矣。下無言則謂之喑,上無聞則謂之聾,聾喑則非害治國家如何也?且合菽粟之微以滿倉廩,合疏縷之緯以成幃幕,太山之高,非一石也,累卑然後高也。夫治天下者,非用一士之言也,固有受而不用,惡有距而不入者哉!」(說苑正諫)
晏子使吳,吳王謂行人曰:「吾聞晏嬰蓋北方之辯於辭習於禮者也,命儐者:客見則稱天子。」明日,晏子有事,行人曰:「天子請見。」晏子憱然者三,曰:「臣受命敝邑之君,將使於吳王之所,不佞而迷惑入於天子之朝,敢問吳王惡乎存?」然後吳王曰:「夫差請見。」見以諸侯之禮。(說苑奉使)
晏子使吳,吳王曰:「寡人得寄僻處蠻夷之鄉,希見教君子之行,請私而毋為罪。」晏子憱然避位矣。王曰:「吾聞齊君蓋賊以慢,野以□,吾子容焉何甚也?」晏子逡巡而對曰:「臣聞之,精事不通,麤事不能者必勞;大事不得,小事不為者必貧;大者不能致人,小者不能至人之門者必困。此臣之所以任也,如臣豈能以道食人者哉!」晏子出,王笑曰:「今日吾譏晏子也,猶裸而訾高橛者。」(說苑奉使)
景公使晏子使於楚,楚王進橘置削,晏子不剖而并食之。楚王曰:「橘當去剖。」晏子對曰:「臣聞之,賜人主前者瓜桃不削,橘柚不剖。今萬乘無教,臣不敢剖,然臣非不知也。」(說苑奉使)
晏子使楚,晏子短,楚人為小門於大門之側,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至狗國者從狗門入,今臣使楚,不當從此門。」儐者更從大門入,見楚王,王曰:「齊無人耶?」晏子對曰:「齊之臨淄三百閭,張袂成帷,揮汗成雨,比肩繼踵而在,何為無人?」王曰:「然則何為使子?」晏子對曰:「齊命使各有所主,其賢者使賢主,不肖者使不肖主,嬰最不肖,故宜使楚耳。」(說苑奉使)
齊侯問於晏子曰:「當今之時,諸侯孰危?」對曰:「莒其亡乎。」公曰:「奚故?」對曰:「地侵於齊,貨竭於晉,是以亡也。」(說苑權謀)
齊景公嘗賞賜及後宮,文繡被臺榭,菽粟食鳧鴈,出而見殣,謂晏子曰:「此何為死?」晏子對曰:「此餧而死。」公曰:「嘻!寡人之無德也何甚矣!」晏子對曰:「君之德著而彰,何為無德也?」景公曰:「何謂也?」對曰:「君之德及後宮與臺榭,君之玩物衣以文繡,君之鳧鴈食以菽粟,君之營內自樂,延及後宮之族,何為其無德也!顧臣願有請於君,由君之意,自樂之心,推而與百姓同之,則何殣之有!君不推此而苟營內好私,使財貨偏有所聚,菽粟幣帛腐於囷府,惠不遍加于百姓,公心不周乎國,則桀紂之所以亡也。夫士民之所以叛,由偏之也。君如察臣嬰之言,推君之盛德,公布之於天下,則湯武可為也,一殣何足恤哉!」(說苑至公)
齊景公問晏子曰:「寡人自以坐地,二三子皆坐地,吾子獨搴草而坐之,何也?」晏子對曰:「嬰聞之,唯喪與獄坐於地。今不敢以喪獄之事侍於君矣。」(說苑雜言)
齊景公為露寢之臺,成,而不通焉。柏常騫曰:「為臺甚急,臺成,君何為不通焉?」公曰:「然。梟昔者鳴,其聲無不為也,吾惡之甚,是以不通焉。」柏常騫曰:「臣請禳而去之。」公曰:「何具?」對曰:「築新室,為置白茅焉。」公使為室成,置白茅焉。柏常騫夜用事,明日,問公曰:「今昔聞梟聲乎?」公曰:「一鳴而不復聞。」使人往視之,梟當陛布翼伏地而死。公曰:「子之道若此其明也,亦能益寡人壽乎?」對曰:「能。」公曰:「能益幾何?」對曰:「天子九,諸侯七,大夫五。」公曰:「亦有徵兆之見乎?」對曰:「得壽,地且動。」公喜,令百官趣具騫之所求。柏常騫出,遭晏子於塗,拜馬前辭曰:「騫為君禳梟而殺之,君謂騫曰:『子之道若此其明也,亦能益寡人壽乎?』騫曰:『能。』今且大祭為君請壽,故將往以聞。」晏子曰:「嘻!亦善矣,能為君請壽也。雖然,吾聞之,惟以政與德順乎神,為可以益壽,今徒祭可以益壽乎?然則福名有見乎?」對曰:「得壽,地將動。」晏子曰:「騫,昔吾見維星絕,樞星散,地其動,汝以是乎?」柏常騫俯有間,仰而對曰:「然。」晏子曰:「為之無益,不為無損也。薄賦斂,無費民,且令君知之。」(說苑辨物)
齊大旱之時,景公召群臣問曰:「天不雨久矣,民且有饑色,吾使人卜之,祟在高山廣水,寡人欲少賦斂以祠靈山可乎?」群臣莫對。晏子進曰:「不可,祠此無益也。夫靈山固以石為身,以草木為髮,天久不雨,髮將焦,身將熱,彼獨不欲雨乎?祠之無益。」景公曰:「不然,吾欲祠河伯可乎?」晏子曰:「不可,祠此無益也。夫河伯以水為國,以魚鱉為民,天久不雨,水泉將下,百川竭,國將亡,民將滅矣,彼獨不用雨乎?祠之何益!」景公曰:「今為之奈何?」晏子曰:「君誠避宮殿,暴露,與靈山河伯共憂,其幸而雨乎。」於是景公出野暴露三日,天果大雨,民盡得種樹。景公曰:「善哉!晏子之言可無用乎,其惟有德也。」(說苑辨物)
景公畋於梧邱,夜猶蚤,公姑坐睡,而夢有五丈夫北面倖盧稱無罪焉。公覺,召晏子而告其所夢。公曰:「我其嘗殺不辜而誅無罪耶?」晏子對曰:「昔者先君靈公畋,五丈夫罟而駭獸,故殺之,斷其首而葬之,曰『五丈夫之邱』。其此耶!」公令人掘而求之,則五頭同穴而存焉。公曰:「嘻!令吏葬之。」國人不知其夢也,曰:「君憫白骨,而況於生者乎,不遺餘力矣,不釋餘智矣。」故曰:「人君之為善易矣。」(說苑辨物)
齊景公登射,晏子修禮而待。公曰:「選射之禮,寡人厭之矣,吾欲得天下勇士,與之圖國。」晏子對曰:「君子無禮,是庶人也;庶人無禮,是禽獸也。夫臣勇多則弒其君,子力多則弒其長,然而不敢者,惟禮之謂也。禮者所以御民也,轡者所以御馬也,無禮而能治國家者,嬰未之聞也。」景公曰:「善。」乃飭射更席,以為上客,終日問禮。(說苑修文)
齊景公喜奢而忘儉,幸有晏子以儉鐫之。(說苑反質)
晏子飲景公酒,日暮,公呼具火。晏子辭曰:「詩曰『側弁之俄』,言失德也;『屢舞傞傞』,言失容也;『既醉以酒,既飽以德,既醉而出,並受其福』,賓主之禮也;『醉而不出,是謂伐德』,賓主之罪也。嬰以卜其日,未卜其夜。」公曰:「善!」舉酒而祭之,再拜而出。曰:「豈過我哉!吾託國於晏子也,以其家貧善寡人,不欲其淫侈也,而況與寡人謀國乎。」(說苑反質)
晏子病將死,斷楹內書焉。謂其妻曰:「楹也語,子壯而視之。」及壯,發書,書之言曰:「布帛不窮,窮不可飾;牛馬不窮,窮不可服;士不可窮,窮不可任。窮乎窮乎,窮也。」(說苑反質)
齊相晏子僕御之妻也,號曰命婦。晏子將出,命婦窺其夫為相御,擁大蓋,策駟馬,意氣洋洋,甚自得也。既歸,其妻曰:「宜矣,子之卑且賤也。」夫曰:「何也?」妻曰:「晏子長不滿三尺,身相齊國,名顯諸侯,今者吾從門間觀,其志氣恂恂自下,思念深矣。今子身長八尺,乃為之僕御耳,然子之意洋洋若自足者,妾是以去也。」其夫謝曰:「請自改,何如?」妻曰:「是懷晏子之智而加以八尺之長也。夫躬仁義,事明主,其名必揚矣。且吾聞寧榮於義而賤,不虛驕以貴。」於是其夫乃深自責,學道謙遜,常若不足。晏子怪而問其故,具以實對。於是晏子賢其能納善自改,升諸景公,以為大夫,顯其妻以為命婦。君子謂命婦知善。故賢人之所以成者,其道博矣,非特師傅朋友相與切磋也,妃匹亦居多焉。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言當常嚮為其善也。
頌曰:「齊相御妻,匡夫以道,明言驕恭,恂恂自效。夫改易行,學問靡已,晏子升之,列於君子。」(列女傳二)
齊傷槐女者,傷槐衍之女也,名婧。景公有所愛槐,使人守之,植木懸之,下令曰:「犯槐者刑,傷槐者死。」於是衍醉而傷槐,景公聞之,曰:「是先犯我令。」使吏拘之,且加罪焉。婧懼,乃造於相晏子之門曰:「賤妾不勝其欲,願得備數於下。」晏子聞之,笑曰:「嬰其有淫色乎?何為老而見奔,殆有說內之至哉!」既入門,晏子望見之,曰:「怪哉!有深憂。」進而問焉,對曰:「妾父衍,幸得充城郭為公民,見陰陽不調,風雨不時,五穀不滋之故,禱祠於名山神水,不勝麴糱之味,先犯君令,醉至於此,罪故當死。妾聞明君之蒞國也,不損祿而加刑,又不以私恚害公法,不為六畜傷民人,不為野草傷禾苗。昔者宋景公之時,大旱三年不雨,召太卜而卜之,曰:『當以人祀之。』景公乃降堂北面稽首曰:『吾所以請雨者,乃為吾民也,今必當以人祀,寡人請自當之!』言未卒,天大雨,方千里。所以然者何也?以能順天慈民也。今吾君樹槐,令犯者死,欲以槐之故,殺婧之父,孤妾之身,妾恐傷執政之法,而害明君之義也,鄰國聞之,皆謂君愛樹而賤人,其可乎?」晏子惕然而悟。明日朝,謂景公曰:「嬰聞之,窮民財力謂之暴,崇玩好威嚴令謂之逆,刑殺不正謂之賊。夫三者,守國之大殃也。今君窮民財力,以美飲食之具,繁鐘鼓之樂,極宮室之觀,行暴之大者也;崇玩好,威嚴令,是逆民之明者也;犯槐者刑,傷槐者死,刑殺不正,賊民之深者也。」公曰:「寡人敬受命。」晏子出,景公即時命罷守槐之役,拔植懸之木,廢傷槐之法,出犯槐之囚。君子曰:「傷槐女能以辭免。」詩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此之謂也。
頌曰:「景公愛槐,民醉折傷,景公將殺,其女悼惶。奔告晏子,稱說先王,晏子為言,遂免父殃」(列女傳六)
齊景公將伐宋,師過太山,公夢二丈人立而怒甚盛。公告晏子,晏子曰:「是宋之先湯與伊尹也。」公疑,以為太山神。晏子曰:「公疑之,則嬰請言湯伊尹之狀。湯皙以長,頤以髯,銳上而豐下,据身而揚聲。」公曰:「然,是已。」「伊尹黑而短,蓬而髯,豐上而銳下,僂身而下聲。」公曰:「然,是已。今奈何?」晏子曰:「夫湯、太甲、武丁、祖乙,天下之盛君也,不宜無後,今唯宋耳,而公伐之,故湯伊尹怒,請散師和於宋。」公不用,終伐宋,軍果敗。
(論衡死偽)
齊景公伐宋,過泰山,夢二人怒。公謂太公之神,晏子謂宋祖湯與伊尹也,為言其狀:湯皙容多髮,伊尹黑而短,即所夢也。景公進軍不聽,軍鼓毀,公怒,散軍伐宋。(博物志異聞)
謹按晏子春秋:齊景公病水十日,夜夢與二日鬥而不勝。晏子朝,公曰:「吾夢與二日鬥,寡人不勝,我其死也?」晏子對曰:「請召占夢者。」立於閨,使以車迎,召占夢者至,曰:「曷為見召?」晏子曰:「公夢與二日鬥,不勝,恐必死也。」占夢者曰:「請反具書。」晏子曰:「無反書,公無所病。病者,陰也;日者,陽也。一陰不勝二陽,公病將已。」居三日,公病大愈,且賜占夢者。曰:「此非臣之功也,晏子教臣對也。」公召晏子,將賜之,晏子曰:「占夢者以臣之言對,故有益也;使臣身言之,則不信矣。此占夢者之力也,臣無功焉。」公召吏而使兩賜之。晏子不為奪人之功,占夢者不蔽人之能。(風俗通卷九)
晏平仲問養生於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閼。」晏平仲曰:「其目柰何?」夷吾曰:「恣耳之所欲聽,恣目之所欲視,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體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夫耳之所欲聞者音聲,而不得聽,謂之閼聰;目之所欲見者美色,而不得視,謂之閼明;鼻之所欲向者椒蘭,而不得嗅,謂之閼顫;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謂之閼智;體之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從,謂之閼適;意之所欲為者放逸,而不得行,謂之閼往。凡此諸閼,廢虐之主。去廢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謂養;拘此廢虐之主,錄而不舍,戚戚然以至久生,百年千年萬年,非吾所謂養。」管夷吾曰:「吾既告子養生矣,送死柰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將何以告焉。」管夷吾曰:「吾固欲聞之。」平仲曰:「既死,豈在我哉!焚之亦可,沈之亦可,瘞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棄諸溝壑亦可,衮衣繡裳而納諸石槨亦可,唯所遇焉。」(列子揚朱篇)
子華子謂晏子曰:「天地之間有所謂隱戮者而莫之或知,知之者,其幾於道乎?」晏子曰:「何謂也?」子華子曰:「天地之生才也實難,其有以生也,必有所用也,如之何其將壅之蔽之,而使之不得以植立也?天地之所大忌也,日月之所燭燎也,陽陰之所杌移也,鬼神之所伺察也,是以帝王之典,進賢者受上賞,不薦士者罰及其身,善善而惡惡,其實皆衍于後。嘗試觀之,夫物之有材者,其精華之蘊,神明之所固護而祕惜,不可以知力窺也。蒙金以沙,固玉以璞。珠之所生,漩桓之淵,而隈澳之下也;豫章楩柟之可以大斲者,必在夫大山穹谷,孱顏嶇峿之區,抉剔之,掎摭之,剝削之,苟不中於程度,則有虎狼蛟噩虺蜴之變,雷霆崩墜覆壓之虞。何以故?天地之生才也實難,其有以生也,必有所用也,如之何其將壅之蔽之而使之不得以植立?是之謂違天而黷明。違天而黷明,神則殛之,雖大必折,雖炎必撲,荒落而類,圯敗而族。夫是之謂隱戮。隱戮也者,陰隲之反也,如以匙勘鑰也,如以璽印塗也,必以其類,其應如響。」晏子曰:「駭乎哉!吾子之言也。嬰也願遂其所以聞。」子華子曰:「大夫無甚怪於余之所以言也,余之所以言,其有以云也。今夫人之常情,為惡其毀也,成惡其虧也,於其所愛焉者,則必有恪固之心。恪固之心萌於中虛,卒然而攻其所甚愛,則必曹起而爭,爭而不得,則必氣沮而志奪,氣沮而志奪,則拂然而怒填乎膺,拂然而怒填乎膺,則將無與為敵者矣。天地之所以生材也,甚愛之,甚惜之,則其所以有恪固之心,曾何以異夫人之常情。世之人莫之或知也,徒恃其胸腹之私,與其狡譎變詐之數,翕翕而訿訿,巧觝而深排,規以幸人不己勝也。何有天地之鑒也,神明之照也,甚可畏也,甚可怖也。如使之氣沮而志奪,拂然而怒,以充塞乎兩間,偏俱尪蹶,聚而為陰陽之罰,其中於人也必慘矣。是必至之勢,面無足經怪者,悲夫!世之人莫之或知,知之者其幾於道矣。本也,晉國之鄙人也,嘗得故記之所以道者矣。昔先大夫欒武子之在位也,夙夜靖共,矯枉而惠直,不忘其執守,而以從其君,厥有顯聞,布在諸侯之冊書。逮其嗣主則不然,弗類于厥心,放命以自賢,怙寵專權,翦棄人士,圖以封殖于厥躬,國人疾視之,如目有眯焉,日移其志,以速厥罰,欒氏以亡。昔先大夫隨武子之在位也,明睿以博識,晉國之雋老也,然且慆焉而不自居,惟曰:『余有所不見。』惟曰:『余有所不知。』惟曰:『余有所不聞。』暝有所志,旦而升諸公,是以晉國之士無遺其材者,用能光融昭著,以有立於朝,父子兄弟以世及也,而為晉宗卿。逮其嗣主則不然,嚚嚚自庸,而巧持其非心,毀本塞原,甚於虺蜮,日惟諛佞之小夫是暱,是用絜然知者遠之,灑然善者伏藏以在下,日移其志,以速厥罪,范氏以亡。昔先大夫中行文子之在位也,拔識俊良,振其滯淹,人之有技能,如出於厥躬,恪謹弗解,惟力是視,是以能相其君以尋盟諸侯。逮其嗣主,以苛為察,以欺為明,以刻為忠,以計多為善,以聚斂為良,崩角摘齒,恐人之軋己也,門如鬧市,惟利是視,憸人乘間而會逢其惡,極其回邪,如鬼如蜮,日移其志,以速厥罰,中行氏以亡。凡此三主者,晉國之世臣也,所謂崇蘊穹窿而不遷之宗也,而又其先大夫皆有元德,以媚于上下神祇;其在嗣主荒墜厥訓,用以覆宗滅緒,餒其先靈而不得以血食於晉國。無他故也,恃其盛強昌庶而蔑棄於理,憑人而勝天,藏忮於中,而以之違天地所恪固,是以其酷如是也;而況於單族後門之士,竊人之爵祿,而邀覬於一時之幸,虛愒而恫疑,且懼人之出於其上也,疑似之跡未明,同異之志未講,而壅之蔽之,使之不得以植立也,則其得禍也必有深於晉之三主者矣。夫築垣墉者,務其高而不務其實,高不隱仞而基傾之矣。以兩手而揜人之聰明,自以為得也,而不知其聾瞽之疾已移於己也,悲夫!夫豈不為之大哀矣乎!」晏子曰:「駭哉乎,言也!微吾子,嬰無所聞之。嬰也,請刻諸佩觿,以志其不忘也。」
晏子問於子華子曰:「齊之公室懼卑柰何?」子華子曰:「夫人之有欲也,天必隨之,齊將卑是求,夫何懼而不獲。昔者軒轅二十五宗,故黃祚衍於天下,於今未忘也。宗周之王也,姬姓之封者凡七十夫,指之不能率其臂,猶臂之不能運其體也。今齊自襄、桓以來,斬斬焉,朝無公姓,野無公田。帶甲橫兵,挾轂而能戰,非公士也;結綬纚纚,位列而籍居,非公臣也;公族之子若其孫,散而之于四方也,惟童隸是伍,公所以與俱者,自有肺腸者也。於詩有之:『豈無他人,不如我同姓。』何以是踽踽而以臨於人上也?齊將卑是求,夫何懼而不獲。今之人,分財賄而設鉤策焉,非以夫鉤策者為能均也,使善惡多寡無所歸其怨也。是以聖人窮造物以為識量,然且龜卜蓍筮以為決,所以立言於公也;聲出而應律,身出而協度,然且權量尺石以為器,所以立正於公也;義適而理訓,舉天下無敢以容其議,然且書契章程以為式,所以立信於公也;德澤汪濊,威制宏遠,盡四海之大,無不面納,然且法制禮籍以為準,所以立義於公也。今齊則不然,所以為國,舉出於私矣。非止乎此而已也,而又公斂其怨,私受其福矣,公賓其名,私享其實矣。齊之忘於公室也,非一日也,故齊將卑是求,夫何懼而不獲。」子華子曰:「昔先王之制法也,有本衍焉,有末度焉。因而弗作,守而弗為,去羨去慕,與四時分其敘,與寒暑一其度,不言而民以之化,不令而民以之服。是以能因則大矣,能守則固矣。夫有心於作,法之細也;作而刻其真,法之原也。法也者,制世之麤跡也,而且不可以容心焉,而況於營道術乎。於傳有之,循道理之數,而以輔萬物之自然,六合不足均也。七十九代之君,其為法不同而俱王於天下,用此道也。」(子華子晏子)
晏子見於子華子曰:「日者,嬰得見於公,公惡夫群臣之有黨也,曰:『子將何方以弭之?』嬰無以應也,吾子幸教以所不逮,虛心以承。」子華子曰:「嘻!君之及此言也,齊其殆矣乎!游士之所以不立於君之朝,以黨敗之也,人主甚惡其黨,則左右執事之臣,有以藉口矣。夫左右執事之臣,其託寵也深,其植根幹也固,背誕死黨之交,布散離立,聯累羅絡而為之疏。苟非其人也,則小有異焉者,不得以參處乎其中間也。士以潔廉而自好者,夫孰肯舍其昭昭以從人之昏昏,洒焉若將有浼焉,必不容矣。是以左右執事之臣,因其修而隳之曰黨人也。人君曾不是察,隨其所甚惡而甘心焉,於是有流放戮辱之事。夫事(士)之自好者,削斲數椽,足以自庇,而一簞之食,足以餬口,其孰肯以不貲之軀,而投人主之所必怒者耶?嘻!君之及此言也,齊其殆矣乎!小人之始至於齊也,小異者不容而已矣,今則疑似者削跡矣;小人之始至於齊也,媕婀脂韋者未必御也,今則服冕而乘軒者矣。小人之至於齊,為日未數數也,而其變更如此,齊其未艾也。人君曾不是察,而左右執事之臣,又原君之所甚惡,因以隳游士之修,舉齊之朝將化而為私人矣。日往而月易,築壇級於宮,而君不得知也。嘻!君之及此言也,齊其殆矣乎!」
子華子謂晏子曰:「夫治有象,大夫亦嘗聞之矣乎?」晏子曰:「嬰願聞之於吾子矣。」子華子曰:「治古之時,其君之志也端,以有修,其臣同德比義,而無有異心,朝無幸位,事無失業,其四野之外,耒耜從其宜,溝畎以其便,其民愿而從法,疏而弗失。上下翦翦,惟其君之聽,盩氣伏息,災疫不作,四鄰寢兵,而珪玉纁幣以承其懽。此非治象而云何?今齊之正言不聞,聰明不開,朝茀而不除,野荒而荐饑,其去治象也遠矣,無等級以寄言者矣。本聞之,下無言謂之喑,上無聞謂之聾,聾喑之朝,上有放志,而下多忌諱,齊之謂也。且合升、勺、龠、合以登之斛,廩則成矣。太山之高,非一石之積也;瑯琊之東,渤澥稽天,非一水之鍾也;所以治國家天下者,非一士之言也。今齊之執事者,其悖矣乎!墨以為明,狐而為蒼,以一為二,以二為三,公不能禁也;植黨與而護其所同,忌前而排孤,媕婀脂韋者日至於君之前,固寵而恃便,公不能禁也。猶之買馬者然,不論其足力,而以色物毛澤而為儀,則廄無走馬矣。猶之售玉者然,不論其廉貞溫粹而無瑕者,而以大小徑廣為儀,則篋無連城矣。惟士亦然:論士不以其才而以勢地為儀,則伊尹、仲父不立於朝矣。且齊之為國也,表海而負嵎,輪廣隈澳,其塗之所出,四通而八達,游士之所湊也。今齊君之所習而狎者,非鮑、國之私人,則崔、田之黨也,游士無所植其足矣。游士無所植其足,則憑軾結轍而違之。夫游士之所以去,則治象之所以不存也。本聞之,窮鄉下里,其為叢祠也,不過於卮酒而臠肉,蕪國之社,不難於請福,今齊之蕉萃也甚矣,所欲以為治者,下半於古之人而功則略具矣。夫子之於齊君也,朝夕進見,而猶固惜自愛也,獨不出其謦欬,而規以振起之,夫子之仁心,抑已褊矣。」晏子曰:「善!微吾子,嬰無所聞之。嬰之於君,犬彘之臣也,吾子之言之也,嬰有罪矣。」
晏子問於子華子曰:「聖人尚儉,於傳有之乎?」子華子曰:「有之。夫儉,聖人之寶也,所以御世之具也,三皇、五帝之所留察也。」晏子曰:「嬰聞之,堯不以土階為陋,而有虞氏怵戒於塗髹。其尚儉之謂歟!」子華子曰:「何哉,大夫之所謂儉者?夫儉在內不在外也,儉在我不在物也。心居中虛以治五官,精氣動薄,神化回潏,嗇其所以出,而謹節其所受,然後神宇泰定而精不搖,其格物也明,其遇事也剛,此之謂儉,而聖人之所寶也,所以御世之具也,三皇、五帝之所留察也。何哉,大夫之所謂儉者?夫視入以為出,庾氏之職業也;操贏而制餘,商賈子之所為也;中人之家,計口然後食,閭里之志也。乃若天子者大官也,有天下者大器也,臨萬品,御萬民,窮天之產,罄地之毛,無有不共,無有不備,此則古今常尊之埶也;奈何而以閭里之所志,商賈子之所為,庾氏之職業,仰而議夫堯舜之量哉?此腐儒之所守,而污俗之所以相欺者也。土階塗髹之說,野人之所稱道,而於傳所不傳者也。本聞之,堯居於衢室之宮,垂衣而襞幅,邃如神明之居,輯五瑞以見群后,帶幅舄而入覲者,如眾星之拱北,堯則若固有之也。舜遊於巖廊之上,被袗衣,而鼓五絃之琴,畫日月於太常,備十有二章,黼黻元黃,爛如也,出則有鸞和,動則有珮環,步趨中於莖韶之節,舜亦若固有之也。夫堯舜之備物也如此,而惡有所謂土階三尺,茅茨不翦者,惡有所謂塗髹以自怵戒者!此腐儒之所守,而污俗之所以相欺者也,故記所不道也。桀紂之亡天下也,以不仁,而不以奢也。戒奢者有禮存焉,禮之所存,可約則殺,可豐則腆,豈有攬四海之賦,受九之經,入而土階以居,欲以塗髹而不敢也,其不然也必矣。且先王之制也,改玉則改行,旂旒冕璪,以示登降之品。今汙世人不通於禮也,處尊而偪賤,居大而侵小。夫以王公之尊,而圉隸以自奉,難為其下矣。不惟以陋於厥躬也,而又旁無以施其族黨,上不豐其宗祧,曰:『吾以是為儉也。』不亦夷貊之人矣乎!」晏子曰:「善!微吾子,嬰無所聞之也,終不敢以論約。」(子華子晏子問黨)